「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老師,有人拿著剪刀要殺人啦!哈哈哈!」一群小孩邊嬉鬧邊跑進教室,
走廊上只有一個留著平頭的小鬼,腰間放著一把老舊的紅色把柄剪刀,一臉
憤怒,兩手背後在走廊踱步,似乎想進教室,卻又不知是否該進去。

「你怎麼可以拿剪刀來玩咧!把剪刀給我!」老師生氣的責罵小鬼,一把就
把剪刀拿走,只留下鄙視的氣氛和一臉茫然的小鬼,身旁一群小孩則又開始
嘻嘻鬧鬧嘲笑他。

「活該活該,啊你不是很秋,哈哈哈哈哈,我們不要跟他玩~」

教室裡,只有小鬼孤單的在座位上看著操場上大家的打打鬧鬧,他們盪鞦韆
,玩單槓,打躲避球;教室裡的另一個角落,則是幾個沈默寡言的女生,在
座位上玩著自己的鉛筆盒。

彷彿突然下了什麼決心,小鬼站了起來,握緊著拳頭,帶著緊張,不安,期
待往門外走去,是的,他也想跟別人一起玩,他也想要打躲避球,盪鞦韆,
踩影子,當他走出門口的那一剎那,突然踩了個空。

他從地下慢慢爬回床上,原來那只是一場夢。

每次月考完,老師都會重新排列班上的座位,基本上,這種排法是很有趣的
,因為你要坐到哪個位置,全看老師當時的心情跟喜好而定,兩個人一桌,
調皮的男生,或強勢的女生,就會在桌子上劃一條線,或是乾脆把鉛筆盒放
桌子中間,再看心情調整邊界值,某方面來講,這是很人性化的,就像一對
男女相處,往往看兩人的默契來調整這條線,如果對方不小心越過了線,就
要受罰,相處過去很多時候,女生排到小鬼旁邊的座位,總是把小鬼當空氣
,因為小鬼一句話也不說,整天只會默默的坐在位置上,所以女生也沒什麼
興致跟她玩,也因此,用鉛筆盒充當的邊線,不管換了幾個女生,邊界值總
是沒有調整過。

這次換座位,也許老師也看膩了一個聒噪小女生搭配一個安靜的小男生,於
是安排了小鬼跟一個綁著小甜甜頭的女生一起坐。

他們很安靜,往往兩個人沒講一句話,一隻麻雀飛過去,一天就過了,也許
是因為,「男生愛女生」這個包袱很沈重,那時都還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
小鬼,總是天真以為自己就像媽媽說的一樣,是從石頭蹦出來的,也就因此
,他每次看到很大的石頭都會呆呆的想著,什麼時候這裡也會迸出一個小孩
來。

一天,一隻麻雀飛過,一天過去。

兩天,還是一隻麻雀飛過,兩天過去。

小鬼只有圓圓胖胖的十隻手指頭,算了超過十,他就忘了是第幾天,然後又
重新算一次,但他覺得神奇的是,不管他算到第幾根手指,麻雀總是那一隻
飛過去,所以當他數到第五隻手指頭,他發現依然還是只有一隻麻雀飛過,
他就知道,其實麻雀根本不多,又或者,今天飛過去的是爸爸,明天飛過去
的是麻雀媽媽這樣。

學校生活總是這樣,你只會記得什麼時候開學,因為開學前一天你正一把鼻
涕一把眼淚的趕著暑假或寒假作業,你爸爸媽媽站在旁邊根本就不會幫你,
只會罵你太偷懶,一生氣時連藤條都會開始跳舞,然後重重踩在你身上,所
幸的是,小鬼的爸媽總是等作業趕完再來說,因為要看舞,平常多的是機會
,還有哭聲伴奏;偶爾會有幾次,大家一起搬椅子到操場,然後小鬼發呆一
整天,他們說那個是運動會,曾經有同學為了參加運動會的六十公尺短跑,
測試的時候一起跑就掉了右腳的鞋子,然後他提著一隻前兩天才跟同學炫耀
的勾勾牌球鞋,哭著要老師再給他一次機會,也許他以後有機會搞政治吧;
又有一種大家都把椅子排成一個圈,然後大家一起吃東西,比看看誰帶來的
糖果比較好,接著找人出來才藝表演,這時候也有個同學會跳出來說,他會
模仿美洲豹跑步,然後逕自在地上跑了起來,不知道跑了多久,老師才趕緊
叫大家拍手叫好;其他的時間,不就是一起到傳說中鬧鬼的日式古屋做防空
演習,一邊躲一邊看天空是不是真的有飛機飛過去然後丟炸彈,再伴著傳說
中鬧鬼鬧很兇的廢棄軍營,落葉飄飄,生活就過了。

只是那些活動,那時候的小鬼都沒做過,因為他自閉。

忘了哪一天開始說話,小鬼只記得,他因為橡皮擦掉到桌子底下,於是他憋
氣蹲到桌子底下,撿起女生腳邊的橡皮擦,一起身,小女生看著他,忍不住
笑了出來。

你的臉怎麼那麼紅啊?

所以小鬼搔搔頭,他也不記得是哪天開始之後,他和那安靜的小女生變得很
常講話,那時候他才知道,為什麼原來女生是這樣子的,雖然他不懂得為什
麼女生跟那些女老師有點不一樣,好像少了些什麼,但他總算知道怎麼跟人
講話,所以他開始一直一直講話,跟安靜的小女生,跟聒噪的小女生,跟安
靜的小男生,跟聒噪的小男生,還有那種會跟你討論雞雞是什麼東西的小男
生;小鬼幼稚園的時候,午睡時間,有個小男生神秘兮兮地拉開褲子的一邊
,然後跟小鬼說「你看,這個是小雞雞」,小鬼也摸摸自己褲子說,原來我
這個是小雞雞,突然老師跳了出來,然後叫他們到旁邊罰站不准睡,小男生
哭了,小鬼卻不知道有什麼好哭的。

小鬼常常呆呆的望著小女生,一直覺得小女生真的很漂亮,她是全世界最漂
亮的女生,原來故事書的白雪公主是這樣,有著大大的眼睛,只是好像又少
了什麼東西,小鬼抬頭望著天花板,看看女老師,才懂得原來她們都有小女
生沒有的東西,但是小女生也有她們沒有的東西,小女生頭上總是有著像畫
畫課裡面,我們都會畫的天空大樹小草,然後小草就長在女生頭上,一長就
就長了兩個小草,只是小女生好像沒用更多顏色,只有黑色小草旁邊用像糖
果的東西捲起來。

如果每天都有她,或者是說,如果都不要換位子那該有多好,小鬼那時心裡
總是這樣想,於是麻雀天天都會飛過去,直到有一天下著大雨,麻雀沒有飛
過去的時候,小女生突然跟小鬼說一件事情。

「我要轉學了。」

為什麼?因為我要搬家,搬去哪裡?小女用力的想了一下,試圖要說出那幾
個奇怪的字,張著嘴,上下兩排牙齒緊密還留一點點空隙,絲....,總之,
那是個很遠的地方,「底咧歹丟嗡」。

歹丟嗡?小鬼看著窗外的操場,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對小鬼來說,每天爸
爸開車載他從家裏到學校,然後他由姊姊帶著爬過天橋,偶爾看著橋遠方的
黃色溪流,感冒的時候會看久一點,因為小鬼會氣喘要休息很久,放學的時
候,再一個人走回家,走回家很可怕,路上有很多恐龍跟怪獸,要是有怪獸
多看小鬼兩眼,小鬼就會動動嘴巴,假裝自己在吃檳榔,怪獸就會以為自己
遇到同類,或是遇到比自己更兇的同類,最後就害怕的跑走了。

那時候小鬼是這樣想的。

那麼,歹丟嗡在哪裡?一直到三年級小鬼才知道他爸爸開的店到學校有一公
里遠,也沒弄懂大人口中的一丈是有多長,因為那時老師跟他們說,有一群
人去山上玩,有一個人就想試試懸崖有多深,就跳了下去,過了一陣子大家
聽到他的慘叫聲,就用他的名字「丈」來比較,原來這個懸崖有一丈深。

所以小女生走了以後,位子上只剩小鬼一個人,很多時候,小鬼還是習慣看
著窗外麻雀飛過,再轉身看看旁邊空蕩蕩的位子,也許麻雀飛了很遠,也會
從小女生的窗外飛過吧。

今年是雞年,這句話好像昨天才聽過,今天又聽家人講,小鬼不免感到好奇
,怎麼會兩年都是雞年?然後他看看鏡子,才發現以前他要爬上椅子才能照
全身的鏡子,現在他只要站著就發現自己的頭已經頂到鏡子最上緣了。

小鬼,台語說得很溜,一提到國語,他都還要先問過媽媽才知道「請假」兩
個字要怎麼樣才能用國語表達給老師知道,雖然老師說幾句國語就會不知不
覺變成台語,可是那不重要,因為後來他發現,「請假」兩個字他還是要先
問過媽媽才知道怎麼用台語跟別人講。

牽過女生的手,吻過女生的唇,他常常搭火車看著窗外的風景,往往一晃神
才發現剛剛還在車窗外面的電線桿上面寫著兩個大大的「大甲」,或是寫著
「苑裡」,不知不覺就飛了好遠,喜歡在窗外飛的麻雀,也開始努力拍著翅
膀,也許他發現尾巴朝前,可以飛得更快,車窗裡看到的事實是如此沒錯。

然後越飛越快,那個安靜的小女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帶起白白的面具,只留
下一對大眼睛。

一天,家人因為生病,所以必須住院,那是個很白的地方,可是沒有白雪公
主,雖然很多人都有公主有的東西,可是跟一些日本人拍的電影不一樣,他
們很少穿著短裙,然後溫柔的問你需要什麼。

同間病房裡面,也住著一位阿婆,有一位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婦人照顧他,
阿婆總是對著小鬼的家人,喃喃自語說,我的媳婦真的很好,但就還是還沒
給我一個孫子抱,所謂說....,為什麼是喃喃自語呢?因為他總是在談天中
,每隔一段時間就重播一次,也許是因為阿婆帶的CD比較少,所以他只好一
直重播。

總是在忙碌中,小鬼跟婦人幾次眼神交會,婦人總是停頓一下,然後趕緊轉
過身忙著切水果,換東西。

然後小鬼總是習慣躲到樓梯間抽菸,抽個幾根菸,一天過了。

離開醫院的那天,小鬼忙著弄出院的雜七雜八,小鬼的家人,依舊跟阿婆聊
天,客套的說著改天可以去作客,一邊聽著阿婆拿出來的CD重播,小鬼的家
人卻是一直盯著阿婆的媳婦,心裡想著,為什麼她總是會盯著小鬼看呢?即
使小鬼正看著報紙咬焙果,歪著頭張開嘴巴看著空氣發呆,她卻總還是盯著
小鬼看,基於一種傳承幾千年的倫理道德觀念,正所謂非禮勿視,小鬼在看
著日本來的妖精打架片段也會顧慮到這件事情,所以總是用手摀著眼睛。

於是小鬼的家人開口問了。

「小姐,你是不是認識昨天的那個男生?他是我家人。」

當家人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小鬼才覺得奇怪,那是一對感覺很熟悉的眼神
,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

「他是我以前的同學呀。」

坐在家裏的小鬼,聽著家人的轉述,又抬起頭看看窗外電線桿上蹦蹦跳跳的
麻雀,突然他又想起,那間大大教室,大大的白色窗戶,窗外大大的樹,大
大的舊房子,還有小小的,每天都會飛過去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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